本帖最后由 东山少爷 于 2011-3-4 11:51 编辑
春
76年,我们中国的多事之秋。本来就死气沉沉的国家,因1月8日周恩来的去世,城市上空到处弥漫着更加悲愤的气息,人们脸上变得越来越凝重。走到哪都是哀乐的声音,那声音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从每一扇门缝或没关严实的窗里飘出,飘出那残旧收音机破喇叭嘶哑而忧伤的哀乐声,整个城市,笼罩着哀伤和怨恨。穿着一身蓝黑色服装的中国男女老少,都行色匆匆的穿越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茫然而绝望。 当人们还没从周恩来的去世中反应过来,天安门4.5运动的风暴又席卷全国。 那“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的情感,是弥漫在全国人民的心中。 镇压、打击。一切惯用的伎俩,重新又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人们再次看到那熟悉的挂牌、游街,大标语、大字报。文革的那一切,就在眼前。 我们灾难深重的国家,变得是更加的黑暗和沉重。 谁知,接着的就是,7月6日,朱德去世,再接着就是唐山大地震,再再接着就是毛泽东去世。 这时的中国,再也承受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打击了,整个国家,临近崩溃的边缘。
多灾多难的中国。
那时,还处于文革的尾声,极左路线还是左右这个国家的基本路线。 那年,一帮屁大的初二孩子,响应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号召,来到了农村分校,展开了农业学大寨的新高潮。
那是当时的一种时髦,哥哥姐姐们都真正的上山下乡去了,弟弟妹妹们没到年龄,学校领导老师们为了更好的表现“三忠于、四无限”。为了更好的表现对党对祖国的忠诚,为了更好的表现对毛主席的忠诚。这些乳嗅未脱的孩子,就这样被扔到了革命的第一线。
但对于孩子们,那是欢乐的,开心的。因为无拘无束的集体生活开始了,新鲜,新奇,开心,刺激,伴随着更多可能更刺激的未知,孩子们快乐的奔跑在山间田野的小路上。
这是一个长满松树的叫“香葱岭”的地方。离城市很远很远。
师大附中初二三班,一个高个健壮的男孩,阳光、清纯,出身于书香世家。但调皮和令人有点讨厌。他的名字叫陈启明。
这次农村分校的学农活动,就有这个讨厌家伙的身影。因为他就是初二三班的学生。
集体生活是新奇的,刺激的,无拘无束的,甚至有点疯狂和浪漫的,它带给孩子们一种从没见识过的全新体验。
初二三班,五十六个同学,但只有十七个男孩。
而男孩每天争着去做的一件事,就是放牛。因为这样可以不用挑大粪去施肥或者烈日当午的下地锄草。也不用汗流夹背的在厨房里烧稻草熟饭而被烟熏得半死。最主要就是没有老师的监督,能自由自在的像小鸟一样的飞翔。
那天,陈启明与朱志华一个小组一起放牛。就两人。
这两个家伙平时就臭味相投,朱志华矮矮胖胖,父亲是一个被打倒的老红军,当时虽已不在牛棚了,但还是被监督改造的黑五类。哥哥姐姐们都大他20多岁,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看来是多余的。
两人放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各自带着弹弓,可以一整天饱食火烤的山麻雀。
因为太投入,太放肆,太开心,太爽。太阳下山时,5头牛还剩三头。
回到学校,结果就是,被罚不得吃晚饭,并害的全班同学陪着受罪,通宵的,漫山遍野的去找。天亮时,终于找回。
最后的结果,两个家伙被记过处分。每人写上千字的检讨,贴在公共水池的上面,让全分校的同学笑话。并永不得再放牛,赶入厨房烧火,永不得翻身。
检讨书一直贴在大水池上,天天对着全校同学,特别的女同学的讥笑。
两小子一时没辙。
但不久就发现大水池的抽水机泵房没上锁。而且抽水水位是人为控制的。
哇噻,机会来了。
一日下午,趁大家下地干活,这两个被罚做伙夫的家伙。就直接的把泵房的电闸给推了上去。
其结果就是,水池满后,没人关电,从水池顶上喷薄而出的水柱,像瀑布一样,把那贴在上面的检讨书给冲了个干干净净。
学校调查,没人承认,毕竟是法制社会,什么都要有证据的嘛。
当时在香葱岭,有三所学校的农村分校在那,三中,六中,还有师大附中,当时叫做十中。
学校之间难免有冲突,而往往又是为了平时连半句话都没有,正眼都不看一眼的同校女同学。
别的学校男生,敢对自己学校的女孩子说那么一句很普通的,但本校男生感觉很不普通的俏皮话,那么,世界大战似的群架,就这样开始了。
初二三班,除了那个给人感觉有点二的有点傻很革命的班长,全班16个男生,全上前线了。
结果学校一时找不出那些一小撮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就集体惩罚,全部写检讨,贴在大水池上。
晚上学校老师是轮流值班,死死盯着水泵房,想看看谁是真正的阶级敌人。
谁知下半夜,天助我也,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是倾泻而下。不用阶级敌人的破坏,所有的检讨书就自己纷纷落下。
三班的男孩子是欢呼雀跃,热烈的庆祝老天爷大显神威。
谁知,第二天,老师们不甘心,要求重写检讨书。
并且这次写好后的张贴地点换到了同样是大家的必经之路的饭堂屋檐下,只要分菜时,全校同学照样瞻仰得到。
孙子的,这招忒狠。想被大水再次冲掉的可能性已经为零。不管这水是来自人为还是天灾。
老师们也不用轮流的值夜班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班有个男同学乔小康,从小跟陈启明长大,他外公是胡适的同学,当时全省唯一的一个一级国文教授。
小康受其外公影响,不仅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书法,还酷爱国学。小子最大特点就是从不离手的一本篆书大全。
陈启明找到小康,希望他帮大家把检讨全部翻译成篆体。
说实话,当时启明的意思是希望小康翻译成甲骨文,但小康说,你小子最好找郭沫若去做这件事吧。
小康胆子从小就小,但肚子里也是一肚子坏水,在征得大伙一致同意,绝不出卖革命战友的前提下,很快翻译完成并交给大家自抄一遍。
当晚的情况就是,全部男同学不能睡觉,除了那个有点二的革命班长以外。
老师是一个一个的提溜着男孩出去问话。
半夜气氛是骤然紧张,大家都心怀鬼胎,生怕出现叛徒。
被点到名字的同学必然很害怕,在全班男同学的眼光中,慢慢的离开宿舍。20分钟后,等他再次出现在宿舍门口时,几乎所有被叫出去审问再返回的同学,都是同一个标准动作:非常拽的把右手往自己胸口一拍的说道“切,想叫老子叛变,门都没有,我那时就想起了革命烈士。”等等。
并且都说,前面的都已经叛变了,老师说的。
但老师们这一招用多了,真的不灵了。说谁叛变都没用,因为这帮臭小子,真的各个都是临死不屈。
并且一帮人围着班长警告说:你敢胡说八道,我们就趁你不在,往你被子里撒尿。
天空开始变得明亮起来,笼罩在人们心头的乌云正在慢慢的散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邓小平的坐正,中国希望的曙光,开始从东方慢慢升起。恢复高考的呼声,终于成为主流。
77年暑假,这帮混账透顶的三班男孩们,在外面鬼混了一年,终于回到了他们生长的城市,父母的身边。
陈启明还身负重任,要帮爸爸妈妈把一大包复习参考资料,带到一个瑶族居住的大山里,因为启明的哥哥,正在这个大山里,接受着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那天从农村分校一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妈妈把复习资料往肩上一挂,马不停蹄的坐上长途班车,赶往哥哥所在的龙胜大山里,因为爸爸妈妈一分钟都不想耽误哥哥的复习。
启明就这样从一片自由的天空,又飞到了一片更广阔的天空,小子在哥哥那一呆就是一个礼拜。
那原始的森林,瑶族的木楼,龙胜的梯田,天空的云彩,大山的浓雾,七色的彩虹。美轮美奂,目不暇接。
启明甚至羡慕起哥哥的生活,认为做人就应该这样,无拘无束,自由飞翔,奔跑在大地,翱翔在蓝天。
但这时的他,并不知道,他以后几十年的生活,将是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